乐玖兮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长青院出来的,她脑袋里一直盘旋着乐老夫人最后的那句问话,连自己撞着了人都不知道。
「你在想什么?」司徒重烨及时阻止那打算对他投怀送抱的姑娘。
她傻傻抬起头,见是司徒重烨,开口便问:「借我五千两?」
司徒重烨有些讶异,没有拒绝,而是挑眉反问。「五千两够吗?」
今日她在玉香斋待了近一个时辰,他便知她回府后肯定会有动作,只不过他没料到乐府竟然连五千两都拿不出来。
「够了,为期半年,到时连本带利还你。」半年是保守估计,若是顺利,三个月她便能将欠他的银子还清。
「可以。」他答应得很干脆,下一瞬却勾起了笑,问:「但你该如何报答我?」
乐玖兮一脸莫名的看着他。「不是给你当丫鬟使唤了?」
难不成他以为她是自愿当丫鬟去侍候他这个难搞的主儿?
「那是你欠的救命之恩。」他瞪她。这女人是不是忘了她还欠他一条命?不!加今日该是两条。
她偏头想了想,似乎是这样没错,于是问:「利息加倍?」
「你觉得我缺银子?」他再瞪她。
他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儿。她只好直接问:「那你想我怎么报答?」
「很简单,回答我今日在云烟楼的问题—— 你是不是阿宁?」司徒重烨要的一直是这个答案。
没几个人知道他为何会赖在花璃国不愿回秦国的原因,正是因为他在等,等他幼时遇到的一位小姑娘。
这是乐玖兮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昵称,她同时想起了与乐老夫人方才的对话——
「孩子,你记得,不论你是小九还是阿宁,都是我乐家的孩子……」
她沉默了许久,才说:「我是叶宁。」
听她亲口承认,司徒重烨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胸口的声音,蓦地上前一步,一把将她抱住。「我就知道是你!在把你从汾阳河救起来的那瞬间,我就猜到是你回来了!」
他忘不了她被救起时,那明明苍白着脸却异常平静的目光,那眼神让他心一悸,莫名有种预感,那倒卧在地、浑身湿透的姑娘,便是他找了数年的人儿。
几年了?他等她足足有十几年了,他的阿宁终于回来了。
乐玖兮突地被他抱住,下意识要挣脱,却怎么也挣脱不了,只能无奈的说:「我的确不是乐玖兮,但让我不解的是,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是叶宁?」
这一点她当真想不透,司徒重烨知道、乐老夫人也知道,偏偏就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,她实在不晓得到底是什么问题……
这话让司徒重烨兴奋的情绪瞬间冷了下来,他看着她。「你什么都记不得了?」
她点头,觉得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,干脆老实承认。「我根本不是乐玖兮,记不得她的事正常,让我觉得荒谬的是,你们似乎都记得我,偏偏我什么都记不得……」
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,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时,就听见司徒重烨开口道——
「那么,你也忘了你答应要嫁我?」
「啊?」她傻了。「我什么时候答应的?」
「我七岁,你四岁的时候。」他眯起眼,眼中闪着危险的风暴。
他六岁那年,随着母妃从秦国逃走,躲到她在花璃国买下的温泉庄子。那个庄子是母妃还在花璃国时偷偷买下的,除了她自己,压根儿没人知道,母子俩这么一躲便是三年。
那时的他虽然只是个孩子,却知道母妃在秦国并不开心,因此当母妃告他,她想回故土,问他要不要跟她走时,他想也没想便应了。
来到温泉庄子后,母妃却依旧不开心,成日关在庄子里足不出户,他毕竟是个孩子,怎么可能关得住?
有一回他跑到后山去玩,不小心掉进猎户设的陷阱,那陷阱足足高出他一个人,那时他尚未拜师,并不会武,又在跌下洞时折了腿骨,就是想爬出去也爬不出去。
偏偏他去的地方十分偏僻,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,就在他累得放弃的时候,洞口突然探出一颗头。
「你在这里做什么?」
司徒重烨抬头看去,发现是一名绑着两颗包包头的小姑娘,连忙告诉她自己不慎掉了下来,让她到温泉庄子替他唤人。
本以为不过是个小丫头,见他落难应该想也不想便会应下,谁知她竟然歪着头问他——
「帮你忙我有什么好处?」
他楞了楞,才咬牙反问她。「你想要什么好处?」
身为一国的皇子,司徒重烨无疑是骄傲的,从来只有他命令人做事的分儿,至于给不给赏赐自然得看他心情,还从未有人敢从他身上讨好处,眼前的小姑娘是头一个,若不是他喊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,他也不会妥协。
小姑娘想了想,扬起一抹十分可爱的笑容。「我要你陪我玩。」
玩?让他陪个黄毛丫头玩?他额角一抽,下意识便要拒绝,可一想到自己的惨样,只能忍辱负重的说:「好!我答应你!只要你帮我唤人来,我就陪你玩。」
得到保证,小姑娘这才心满意足的去叫人。
脱困之后,司徒重烨立马将方才的承诺给抛诸脑后,没想到三日后,那名小姑娘竟然自己找上了门。
「你来做什么?」他瞪着眼前只到他胸口前的小姑娘。
「来找你玩!」小姑娘一脸粲笑。
「谁放你进来的?」什么时候他们的府邸,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自由进出了?
「公子,夫人说男子汉大丈夫,一言九鼎,您若是做不到答应这小姑娘的事,她就让人把您扔回那个洞去。」嬷嬷那眼神很是同情。
司徒重烨听完这话,小脸顿时滑过三条线。母妃一向说到做到,他相信他要是敢把这小姑娘赶出去,后脚就会让人踹回洞里去。
他看了看自己还上着板子的右脚,深吸口气,瞪着小姑娘。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
她似乎说过自己的名字,可他早忘了一干二净
「我叫阿宁。」小女孩也不介意,露出一排雪白贝齿。
司徒重烨努了努嘴,示意她看自个儿的脚。「你看到了,我脚受伤了,不能陪你玩,你自个儿去玩吧!」
他的表情很明显,想玩什么就玩什么,只要别吵本皇子就好。
「这跟我们当初说的不一样。」阿宁拧起小巧精致的眉。
「没办法,我伤了脚。」某人赖皮的说。
阿宁气鼓了圆润的双颊。「你答应过我的!」
司徒重烨才懒得理她,拿起一旁的兵书自顾自的看着。
他本以为小丫头小孩心性,他只要不理她,一阵子便倦了,谁知这丫头是个特例,尽管他不搭理她,她仍是天天往他这跑。
时日久了,司徒重烨也习惯身旁多了一个小姑娘,直到半个月后的某日,她突然闷闷地对他说:「阿烨哥哥,我要回去了。」
司徒重烨正在扔石子,一颗颗朝着那画着靶心的树干掷去,靶心的地方已被他掷出个凹洞,听见这话,他停下手上的动作。「今日这么早?这天还亮着呢。」
阿宁摇摇头,有些闷闷不乐的说:「我要回皇都了。」
司徒重烨手上的石子突地落了一地。「你要回去了?不会再来了?」
他明明该高兴,可在说这话时,他感到胸口有些闷闷的,让他很不舒服。
说句实话,除了两人头一回见面,某皇子心情不豫,有种被敲诈的感觉外,这小丫头其实挺乖巧的。
他不理会她,她也不吵不闹,每日来找他,就这么静静的待在一旁,他看书,她便摘花,他闲着无事扔石子,她便睁着一双眼儿在一旁看着,或许是真的无聊了,有一阵子还带了调香的器具过来,自己在一旁捣鼓着,说是在做香品。
一开始,他还嗤笑她一个丫头片子也想学人调香,小丫头也没生气,只眨着一双圆亮的双眸对他说——
「阿烨哥哥,等我做出第一份香品就送给你。」
他的反应是一脸嫌恶,说他是男人,才不要像女人一样浑身都是脂粉味,再说了,他也不信她一个四岁的小娃娃会调香。
可随着时间一日日的过着,小丫头做出的香品竟越来越出色,因为她的乖巧听话,司徒重烨也渐渐不那么排斥她,甚至觉得时不时和这小丫头斗斗嘴、打发打发时间也是不错。
毕竟这温泉庄子除了母妃与他,其余都是下人,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,尽管心里不承认,但他其实挺喜欢她的陪伴。
可现在,她却告诉他,她要走了?
阿宁点头,那总是带着笑的圆脸此时十分落寞。「阿宁也不想回去,但是爹爹说一定要回去……阿宁一点也不想回皇都……」
她并不是没有玩伴,相反的,她有很多哥哥姊姊,可不知为何,他们一见到她就走,连话都不愿和她说上一句,更别提陪她玩了。
那就不要回去!他很想这么同她说,可惜别扭的性子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口,而是故作无所谓地道:「回去便回去,又不是不会再来了,等你下回来,再来找本公子玩不就得了!」
「阿烨哥哥骗人,你之前明明答应过阿宁会陪我,可是你根本就没陪阿宁玩……」她忍不住抱怨。
他明明说过只要她帮他唤人,他就会陪她玩,可半个月过去了,他压根儿就没陪过她,每回她来,他不是看他的书,便是在扔石子、睡觉,根本没理她……
司徒重烨见她一脸落寞,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,轻咳了声。「陪你就陪你,就当替你送行吧,你想玩什么?」
「真的吗?」阿宁失落的小脸顿时闪闪发亮。
「当然!我什么时候骗过你?」他说得理直气壮,半点儿也不心虚。
好在阿宁也不记仇,兴奋的拉着他的衣摆说:「我想去后山,我听说哪儿有座瀑布,瀑布旁边有种花叫夜光草,白日的时候和烟花草一样,是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,到了晚上却会发亮,最重要的是它的香气很特别,可以拿来制出一款很特别的香……」
司徒重烨听完很无语。这小丫头所谓的玩,一样是摘花,他就不明白了,在他这庄子里摘花和在瀑布摘花有什么不同?
既然答应她了,司徒重烨自然还是带她去了,只不过他腿还伤着,行动有些不便。
有了上一回司徒重烨误入陷阱的事,苏璃月怎么可能让他们孩子单独出庄,于是让人备了软轿将他俩抬上了山。
两人一来到瀑布旁,阿宁便兴奋的跑开了,完全将司徒重烨忘了。
「喂!你别乱跑呀!」他拄着拐杖追上去,发现那妮子竟蹲在地上摘花。
「真搞不懂,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玩的?」他是男人,不!正确来说他还是个男孩,别说是男孩,就算他今日成年了,也不会觉得这些姑娘家的爱好有什么好玩。
听见这话,她只是笑了笑。「阿烨哥哥不喜欢没关系,阿宁喜欢就好,阿烨哥哥只要用阿宁做的香就好。」
司徒重烨本想和往常一样回她,他是男人不用香品,可见她笑得灿烂,脸上还有着满满的期待,那句话顿时咽了回去,仅是哼了声。
阿宁见他罕见的没有拒绝,笑得益发灿烂,专心的找寻夜光草。
司徒重烨既答应了要陪她「玩」,也认命的跟着她一块找,两人一人一头。
突地一道黑影闪过,司徒重烨见那黑影极快的往阿宁袭去,想也不想便拿起拐杖朝那黑影一挥。「走开!」
然而他脚上有伤,没有拐杖支撑又急着救人,身子一个不稳竟摔倒在地,倒楣的是那黑影竟没被甩太远,见他倒地,冲过来的速度竟比方才的速度更快,报复性的朝他手臂一咬。
阿宁被这变故吓懵了,待她看清那咬在司徒重烨手臂上的东西时,小脸顿时一白,却没吓得尖喊,而是拿起一旁掉落的拐杖用力打在那条蛇身上。
「松开!快松开!」泪花在眼里打转,她使出全身的力气,好不容易才将那条蛇打死。
虽然害怕,但她仍冲到司徒重烨身旁,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,「阿烨哥哥,你怎么样了?痛不痛……」
司徒重烨倒是不觉得痛,只觉得手臂很麻,见她明明怕那条蛇怕得要命,却还是待在他身旁不肯离开,胸口突然有些莫名的热流,让他抬起没受伤的手,用力揉了揉她那绑着包包头的发,粗声道:「不过是条蛇,有什么好怕的!别哭了!」
就在这时候,不远处的侍卫听见动静赶了过来,一看见小主子手上的蛇吻痕迹以及那血肉模糊的蛇身时,脸色条地变了。
「快请大夫!这是条毒蛇!得赶紧把毒血清出来!」
阿宁一听,小脸更白了,想也没想便拉起司徒重烨的手,朝那开始泛黑的伤口吸吮,动作快得让一旁的侍卫的反应都来不及,只能脸色大变的喊着,「阿宁姑娘,你快停下!」
司徒重烨也傻了,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做,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她一口一口的把吸吮出的黑血吐出来。
侍卫见她不肯停,只能朝她颈子轻轻一砍,将她放倒。
「你做什么!」司徒重烨眯起双眼,连忙护住昏倒在他身旁的阿宁。
「公子恕罪,这毒血的确用吸吮的方式能最快清出,但清毒之人若是嘴内有伤口,也会被毒液影响,属下这么做是在保护阿宁姑娘。」
司徒重烨闻言,连忙看向怀中的小人儿,这才发现那原本红润的小脸不时何时泛起了一点青色,她唇角那抹黯沉的血迹,让人看了更是触目惊心。
「快!快送她回庄子!」他慌了,就是自己被毒蛇咬都没有此刻那般心慌,想到她会因此死掉,他感觉胸口一阵紧缩,难受的不得了。
侍卫却不敢移动他们,深怕毒血在体内流动得更快,好在温泉庄子一直养着两名大夫,且庄子离这里也不远,大夫很快便被带了上来。
大夫看了眼蛇屍,又看了下两人的脸色,这才拿出解毒丸,化了水让两人服下。
两人服下解毒丸后一刻钟,大夫再次替他俩把脉,沉吟了一会儿,道:「公子的毒已被这位小姑娘解得差不多了,服下这颗解毒丸便能没事,倒是这位小姑娘—— 」
「她怎么了?」司徒重烨十分担心,没等他说完便急忙打断。
「小姑娘的嘴里有道小伤口,毒血渗进了伤口,这伤口离头部太近,一颗解毒丸恐怕不够,少说得服上七日,更要搭服一些温补的药材才能复元。」
司徒重烨听见这话,心才放下大半,只要她没事就好。
解了毒,侍卫这才让人将两人抬回庄子。
半路上,被打晕的阿宁幽幽醒来,一醒来便忙着找司徒重烨。
「阿烨哥哥?」
「我在这!」他忙握住她的手。
感觉到身子一颠一颠的,她迷茫的看向四周,这才发现他们正乘着软轿往山下去,着急的问:「阿烨哥哥,你的毒呢?有没有清干净?」
她不问还好,这一问司徒重烨怒了。「你是傻子吗?又不是没人在,就是要吸毒也有其他人处理,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?你晓不晓得我没事,有事的是你!」
阿宁被他骂得身子一缩,却在看见他手上包紮的痕迹后松了口气,露出一抹笑。「你没事就好了。」
「你!」她那傻样实在让人气不起来,最后司徒重烨只能紧紧将她抱在怀里,粗声说:「笨丫头,你要是因为我被毒傻了,我就委屈点娶你过门。」
小小年纪的司徒重烨不晓得自己这是动了情,他只知道阿宁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,那么他这辈子都不该辜负她。
而且父皇说过,要是想要让一个姑娘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你,最快的方法就是把她娶进门,只有这样,她才会一辈子都待在你身边。
他一直对父皇这句话深感怀疑,不怪他怀疑,母妃不也嫁给了父皇?可父皇还是把人给弄丢了,所以他口中说出的话实在有待商榷。
可看着身旁的小姑娘,他突然觉得,或许父皇的话也没错,这丫头居然要回皇都了,他不想要她离开,那么娶她不就得了,这么一来两人就能一直在一块,就和之前一样,他看书,她制香,岂不是很好?
可惜某姑娘年纪实在太小,半点风情也不解,笑着说:「阿烨哥哥,你别担心,我没事,你不必娶我。」
司徒重烨瞪了她一眼。「我说娶就娶,你乖乖的等着嫁我就是了,知不知道?」
「哦。」
虽然应了声,很显然小姑娘压根儿就不当一回事,不过司徒重烨却是满意了。